NAKEDBRUNCH

打字機是聖潔的

雙毒/這樣我就安心了

WARNINGS:是個腦洞忘記從哪來的故事,僅以此表示我對雙毒熱烈的愛 



1

 

  明樓每日都會向明鏡請安兩次,早晨上班前一次,下班回家後一次,明家大姊透過透明隔板望向他,依舊神采奕奕。

 

  自從藤田芳正的死訊如蝗災一般傳遍整個上海,新政府裡上上下下皆是人心惶惶,人人自危,日方也開始疲於應對內外戰事,顯得有些力不從心,而明樓的三重身分使他不得不更加謹慎、步步為營。

 

  又一晚在自家宅邸秉燭加班的日子,明樓在檯燈前撐著額頭苦思隔日的會議報告。

 

 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。明誠端著一壺茶進門,熟練地替他斟茶。「大哥,休息一會吧。」

 

  明樓嘆了口氣,閉著眼把茶香與熱蒸氣吸進鼻腔,再緩緩地啜飲。

 

  明誠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牛皮紙包裝的盒子,「今天下班前收到一個給您的包裹,因為您一直忙到現在,所以現在拿才給您。」

 

  「誰寄的?」

 

  「沒有署名,我問過那個快遞,但看起來沒問題,似乎不是甚麼危險的東西。」

 

  「先放著。」明樓看了一眼,「你也去休息吧。」

 

  「是,您也早點休息。」明誠輕輕地戴上房門。

 

 

  明樓盯著那個不過巴掌大的紙盒,終是經不起好奇,拆掉包裝,裡面是個老舊的黑盒子,邊緣磨損,他忽然覺得這個盒子似曾相似。

 

  翻開盒蓋,裡面放著一只雕工精緻的懷表,銅製的外殼在燈光下泛著金屬光輝,錶蓋雕著一朵鏤空的玫瑰,翻開錶蓋,錶面下一圈羅馬字圍繞著露出齒輪的中心,他用指腹擦拭過玻璃鏡面,指針早已不再轉動。

 

  這麼多年了,這支懷錶當然不會走了──這是當年在巴黎時,他送給瘋子的懷錶。

 

  王天風嫌懷錶麻煩,說是上流人家的玩意,端著揣著都很佔位,不如手錶來得方便,於是明樓隔天就訂購了一款跟自己一樣的手錶。王天風當時想把懷錶還他,明樓堅持送出去的禮物不能拿回來,晦氣,王天風默默收起來。明樓不知道這些年來他居然還留著這塊瑞士老懷錶。

 

  明樓看著這支舊錶,有些恍神,他的神思不能克制地捲入了那些荒唐歲月裡。

 

  「明樓,你這樣子真難看。」

 

 

  明樓覺得他是該休息,那個瘋子嘲笑他的嗓音都憑空竄入他腦海了。

 

  他惋惜地再次撫摸過鏡面。

 

 

  「別摸了,怪噁心的。」

 

  明樓震驚地看著手裡的懷錶,指針依舊一動也不動地。

 

  他決定就喊那麼一聲,當作自己只是胡言亂語。

 

  「……瘋子?」

 

  「你真是老年癡呆了,連我的聲音都分辨不出來?」

 

  深夜的寧靜被劃開了一道口子。

 

 

  「王天風!是你?瘋子?」他一臉吃驚地瞪著手裡那只懷錶。

 

  「哼,耳朵看來也不好使了。」

 

  「你還活著?」

 

  「我是死了──別問我為甚麼會在這裡,我也不知道。」

 

  明樓可以想像到他說這句話時皺眉的表情,就好像誰又惹惱了他。

 

  「我也是剛才才發現自己在這裡的,比你早不到幾分鐘,看來很晚了啊,我有聽見阿誠的聲音,他跟著你也真是辛苦了。」

 

  明樓看不見他,只能聽見懷錶裡傳出來的聲音,很乾淨、略低沉,一如以往純粹透徹。

 

  「明樓?」

 

  王天風也看不見明樓,他只聽到明樓欲將胸腔一寸寸掏空的崩潰嚎哭,洶湧的淚潮掏盡多年來的委屈辛酸,一整夜都無法停止。

 

 

  阿誠衝進房門時,看見他大哥一手握著一只懷錶,一手手掌壓著雙眼,嘴裡發出的聲音像一隻負傷的野獸,淚水浸濕了桌上的文件,旁邊散落著牛皮紙的包裝。

 

 

 

2

 

  明樓經常趁四下無人,同一只懷錶講話。

 

  那天阿誠見著他崩潰的模樣,但阿誠只知道那是瘋子留給他大哥的遺物,並不知道其實王天風也在。

 

  一開始只有聲音,漸漸地明樓能在某個角度從鏡面上看到王天風的臉龐輪廓,王天風也能看見他了,一看到就損他胖了。他不可思議地觀察著這些變化,發覺影像似乎還有越來越清楚的趨勢,而瘋子自己也跟他一樣,對這些變化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

 

  「你為何能留下來?」

 

  「或許老天想讓我看看中國的黎明。」

 

  「那你可來遲了,日本1945年8月就投降了。」

 

  「那是來遲了。」


  「你能待多久?」

 

  「不知道,這不是我能控制的。」

 

  「這倒讓我想起,」明樓轉動錶面,看著王天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,「你總說我們的命從來不屬於自己,但你每次都擅自替我們計畫,還把其他路都堵死了。」

 

  「你煩不煩,人都死了還討債啊?」

 

  明樓聽到他聲音漸弱,拿著懷錶左轉右翻,仔細的觀察鏡面,忽然他連人也看不見了──

 

  「王天風!王──」

 

  「吵死了!還在呢,休息一下不行麼?做鬼也要休息啊。」王天風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。

 

  明樓狂跳的心臟才漸漸平復──他差點以為自己又要再次失去他了。

 

 

 

3

 

  這幾個禮拜來,明樓都把懷錶藏掖在西褲口袋或大衣內袋,時刻帶著他上下班,遭遇困局時他會跟王天風商議下一步的行動與決策,偶有餘閒,他們就一邊鬥嘴一邊互相嫌棄,幾乎可以說是回到了那個並肩作戰的時期,只不過現在王天風一不悅就可以失蹤到錶裡的世界,而明樓卻不可能一氣之下把懷錶丟進垃圾桶──他當然可以──但最後他還是得自己撿回來。

 

  除了早晚向大姊請安,明樓現在又多了一個習慣,早晨更衣時帶上懷錶,睡前將懷錶放到床頭,有時候他們會互道晚安。

 

 

  有一夜明樓又熬夜處理公務,疲憊得直接趴在桌上便睡著了,早上醒來時發現除了肩膀上多了一件外套,桌上被收拾得整齊乾淨。

 

  那只懷錶也不見了。明樓倏地起身,外套被他突然的動作抖落,但他毫不在意,而像發了狂似地翻找房間,粗魯地扯開櫃子抽屜。

 

  「大哥?怎麼了?」明誠聽到動靜,便迅速敲了房門進來關心。

 

  「阿誠,我放在桌上的懷錶呢?你把我的東西拿到哪裡去了!?」明樓睜著布滿血絲的瞳孔,幾乎是吼著道,語氣狂躁惡劣。

 

  「在這。」明誠走到一個木櫃前,那裡排列了明樓所有的手錶,他從裡面拿出一個盒子,交給他大哥,「我昨天看您睡著了,就把文件和它都收起來了。」

 

  明樓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盒子,顫抖著開它,親眼見到懷錶才舒下心來。

 

 

  「阿誠,我剛才是不是很奇怪?」明樓微喘著氣,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歉意。

 

  「大哥,您最近是太累了。」明誠擔憂地望著他。

 

  「是、是太累了。」明樓向他擺擺手,「你先去開車,我收拾收拾馬上下去。」

 

 

  明樓目送明誠關門,他走向書桌,把懷錶輕放在上,兩隻手撐著桌緣,腦袋垂下,閉著眼像在等待心情平復。

 

  「有這樣的上司我早就辭職了。」王天風的聲音從懷錶裡悠悠傳來。

 

  「閉嘴。」 

 

 

  明樓將懷錶的鍊子鎖上,往後就可以將他掛在脖子,垂下的懷錶正好壓在心口的位置,沉甸甸的,卻很實在。

 

 


4

 

  王天風問起明台,明樓就細細向他述說了那天在火車站的事。

 

  「你看,他沒學到你的優點,倒是學會怎麼發瘋。」

 

  「哼,還不是學你感情用事。後來呢?」

 

  「之後,組織轉移他去了北平,現在叫做崔黎明。」

 

  「這樣啊……你可不能告訴他我在這。」

 

  「當然,好不容易轉移他,怎麼可能在讓他出亂子。再說,聯繫都很困難了,更遑論此生能否再見一面。」

 

  「哼,也是,哪像我跟你,孽緣。」

 

  「瘋子,我之前覺得,你死得好,沒看到抗日後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臉。誰知道你回來了,看到國民黨這樣慘痛的局面,你可難過?」

 

  「為黨,不難過;為國,痛心疾首。其實我心裡有底,大概也知道是這個結局,只是不知道會這麼慘痛。國共兩黨……總要分道揚鑣的。」

 

  「是啊,思想總會分歧,容不下一粒沙。」

 

  「可不是嗎,有些路,走了就不能回頭。」

 

 

 

5

 

  在一次公開的演講上,明長官穿著筆挺的灰西裝,道貌岸然,一口流利的美言與話術迴盪在官員及民眾耳間,舉手投足毫無破綻。

 

  一聲乍響破開了平和的場面,黑衣護衛迅速起身護著明長官,台下的騷亂四起,彈殼在揚起的塵土中滾落了好幾圈。

 

 

  明樓在醫院清醒過來,漆白的天花板在他頭頂上晃動,天就要塌下來。

 

  「您好點了嗎?」

 

  明樓艱難地側過頭,看向站在病床旁眉頭緊皺的明誠,「我……發生甚麼事了?」

 

  明誠彎下腰,在他耳邊低語,「您剛才在講台上被人槍擊,不清楚對方來頭,我們還在搜查兇嫌。」

 

  明誠掏出那個懷錶地給他,「要不是有這個……」

 

  明樓接過它,目光聚焦在損毀嚴重的錶蓋上,上頭的玫瑰因強大的撞擊力而面目全非,金屬在高熱下融成醜陋的一塊,他顫巍巍的手指試著打開錶蓋,第一次失敗了,第二次才成功打開。

 

  他盯著玻璃錶面,王天風自然不在那兒,令他詫異萬分的是,玻璃錶面竟然僅僅在角落留有幾道蜘蛛網狀的裂痕,大部分都完好無缺。

 

 


6

 

  明樓這幾天都在家療養,雖然上次槍擊案發生時他大難不死,只是心臟受到巨大衝擊而導致心律混亂、陷入昏迷。

 

  他也在等待王天風,自從那次槍擊,他的老搭檔就沒再出現過,一點聲響都沒有。

 

  明樓坐在陽台的躺椅上,遠望他方。暖陽一下躍出雲頭,一下又躲進雲翳。

 

  他想起,王天風是個刻板嚴謹的人,生活沒有情趣、言語少有玩笑,反而喜歡在笑不出來的時刻,開恐怖的玩笑,明樓對此類黑色幽默總是敬謝不敏。

 

  他摩娑著錶面,臆想這是否又是那個瘋子開的一個玩笑?

 

  這次他真的笑不出來。

 

 

  「明樓,你這笑是要死人啊。」王天風虛弱的聲音像是下一刻便要瓦解。

 

  輪廓看的不清,明樓將耳朵貼近錶面,「瘋子?」

 

  「嗯。」

 

  「你可別嚇我。」

 

  「你怎麼不說你人氣那麼高,到處都有人想置你於死地。」

 

  鹹澀的冷雨落在他們身上,雨點不大,卻讓毫無遮蔽的他們打從心底都涼了起來。

 

  「其實,這幾天我不斷回想,」明樓對著懷錶低聲呢喃,冰冷的嘴唇幾乎要觸碰到被雨水淋濕的錶面,「你要是當時讓我死了,好像也不錯。」

 

  「明樓,你別太過分,烽火未歇,這不是你該有的念頭。」

 

  「這幾層皮我也披得夠久了,我真羨慕你,沒想到真有比死更痛苦的事。」

  「無論你想或不想,都得演下去!」

  「我知道,就是想想,瘋子你別激動,可別待會又消失了。」他聽見王天風氣急敗壞的聲音,不由得苦笑了一下。

 


7

 

  1949年,國共內戰的局勢逐漸明朗。

 

  王天風自從上次替明樓擋了致命的那一槍後,力量就漸漸衰弱,明樓再也看不見那張圓臉頰,僅能聽見聲音了,就像他最初收到那只懷錶的時候一樣。

 

  「你們共產黨倒不錯,口號喊得有模有樣。」

 

  「那是,但你現在被策反也太晚了些。」

 

  「想得美,我可沒說要入你黨。」

 

  「瘋子。」

 

  「幹嘛?」

 

  「我在想,如果你能寄託在錶上,是不是也能寄託在肉體上,就像轉世之類的?」

 

  王天風沉默了許久,久到明樓以為他又躲下去了。

 

  「別想了,明樓,你就是想太多了。」他似乎嘆了一口氣,明樓幾乎都能從錶上感受到那股熱氣。「我早死了。人死了,就不能復生。」

 

  「瘋子──」

 

  「我可以感受到我在流失,不管那是力量還是靈魂甚麼的,明樓,我……」

 

  雨已經停了,可是他們泡在水裡面太久了。

 

 

  「明樓,我時間不多了。」

 

 

  明樓終究還是沒把那句"別離開我"說出口,無論他在世時或過世後,好幾次幾欲脫口而出的話,總被他堵在喉頭,這麼軟弱的話一出口,他還不要被瘋子笑話。

  於是他顫抖的雙唇輕柔地貼上懷錶鏡面,像一個親吻。

 

 


8

 

 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一日,首都南京失守,同年十二月廣州失守。

 

  民國三十九年年底,四川失守。國民政府全面撤退到台灣。

 

 

  「你以前說國民黨殘忍,結果你們的人倒是把你這條線斷的乾淨。你瞧,我們至少還留了點情面,保你一命。」

 

  明樓幾乎將全數家產捐給共產黨。但他這個人也是不能用了,如今他收拾家當,明天就要搭上飛往對岸的班機,明誠跟他隨國民黨遷台。

 

  「所以我們才成功,而且你們留的不是情面,那叫把柄。」

 

  「不管怎樣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國民黨。」

 

  明樓把錶拿到嘴邊,一字一句地口齒清晰講,像是要那人專心聽著。

 

  「不,我能活到現在,是因為你。」


  明樓覺得他攥在手裡的那塊金屬燙了起來。

 

 

 

9

 

  明樓坐在飛往台灣的飛機上,沉默地望向窗外。

 

  當初他曾借關係在台灣置產,留有一絲餘裕,作為日後將明鏡轉移時的備用資產,誰會知道命運拐了幾個彎,這會卻是自己用上了。

 

  明樓握著手裡的懷錶,眼皮終究耐不住重量闔上了,他已經堅持了太久。

 

 

  王天風感受到明樓握著他的手漸漸鬆了,他也覺得自己堅持夠久了,是時候了。

 

  他用盡最後力氣從明樓手中翻落,懷錶摔到飛機地毯上,發出沉重的悶聲。

 

  他心想,再使一點力,就可以消失。就讓那個人當作一場夢吧,最好夢醒了,不要再留有念想。

 

  只要再使一點力──

 

 

 

10

 

  明樓在台北還有個一官半職,隱沒在喧嘩的市中心。共產黨跟他已無關係,國民黨監視著他。

 

  他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的時候,就吞下阿斯匹靈,繼續埋首在枯燥的文案裡。

 

  那個面目全毀的老懷錶掛在他胸口,秒針嗑答嗑答地跳。

 

  ──那天他從飛機上醒來後,發現懷錶滾落在地,他趕緊撿起來查看,竟看到指針在走,驚異了好一陣子,然後他就明白了。

 

  ──執念走了,時間開始流動。

  ──可是他還沒來的及告別呢,就跟上一次一樣。

 

  ──這瘋子還真狠得下心啊。

 

 



 

11

 

  「大哥?」

 

  「怎麼了阿誠,上班時間打來有甚麼事?」

 

  「我剛才在公司門口撿到一個十一、二歲的男孩子,本想送到警局,可那孩子不肯去,就這麼盯著我看,我在想是不是先帶他回家洗個澡,換身衣服,再看怎麼處理。」

 

  「我們明家的人可真會撿東西,他叫甚麼名字啊?哪裡來的?」

 

  「他說他是孤兒,沒有名字。」

 

  「十多歲了沒名字?這可怪了。」

 

  「還有更奇怪的呢,大哥,我剛問他餓不餓想吃甚麼,他居然跟我說他想吃蛇肉。」

 

  明樓先是詫異,接著咧著嘴笑了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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