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AKEDBRUNCH

打字機是聖潔的

民初遺事 番外:二手菸

*這篇是以王天風視角來寫的

因為在民初遺事系列中,我試圖從明樓寫回憶錄的角度去講述他們的故事

原先想在之後的巴黎往事中轉而用王天風的視角

但礙於我功力不足,覺得要是以王天風視角來寫的話,肯定寫不了多少

因為在我的角色揣摩中,老師肯定不是會寫回憶錄的那種人啊

我實在想像不到老師的口吻要怎麼鉅細彌遺地寫出來

要是真寫了可能沒有幾頁、或是很史書的筆調吧

——總之我是寫不出來的(欸

但是我還是很想寫寫看老師的視角,所以就寫了一章以王天風視角為主的短篇當作番外,寫老師模糊的情感(?)跟老師眼中的大哥有多帥(並沒有

希望不要被pb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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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初遺事 番外:二手菸

 

 

我不喜歡菸味,第一次寧海雨教我抽的時候,忍不住一直反胃。難受歸難受,對菸卻不反感,至少菸燻可以蓋得過血味,軍隊裡大半人都是這樣學會抽菸的,明樓也不例外,他富貴人家的身子,養尊處優,一見人屍開腸破肚,就吐得死去活來,我捲好大菸,逼著他抽,結果他吐得更厲害,我邊笑邊給他順背、遞菸;我笑得太誇張,他抬眼瞪我,然後又低頭乾嘔。

 

頭一回在軍校遇到明樓那晚,我正是溜到外面抽菸,想驅散夢裡的寧海雨跟惡臭的血氣,誰知道竟撞見明樓,他提著盆在公共浴室那遊蕩,大半夜的,我就想嚇嚇這個細皮嫩肉的散漫少爺,誰知道差點被他害死,要不是我反應快,那臉盆還不得砸出個天雷地響。結果這孫子拿了盆就這樣逃了,我真想從後面踹他一腳。

 

 

我和明樓——我們誰也不清楚那天帳篷裡到底發生了什麼,我低燒,蜷在被窩裡發汗,他照常走進來,奪走我賴以為生的香菸——這個白癡,沒有了菸,我們就只能尋找其他的安慰劑。帳篷裡的腥味遲遲不肯散去。

我還跟他說了寧海雨的往事,我不喜歡提那段時光,我把它當作一只鏽得厲害、失去功能的老鐵壺,束之高閣。那時候生活艱難,情況跟現在一樣危機四伏,可是對於一無所有的孩子,只要活著,我們就感到幸福。

 

隨戰事吃緊,明樓抽菸也愈抽愈兇,很快就把配給的量抽完,我有時吞雲吐霧到一半,他就湊過來搶我的菸抽,我把菸拿得老遠,他就奪走我嘴裡的餘燼。那一陣子,明樓時常在半夜驚醒,一起來就想抽菸;死神在他的夢裡常駐,他說靠香菸才能承受那種對死亡的強烈恐懼。

 

傷退三年後,我再度與明樓重逢,登時我已戒了菸,而他改抽雪茄,我不清楚緣由,或許只是有錢人顯擺罷了。

 

後來他跟我坦白,戒菸癮那陣子他很不好受,戒菸癮就像拋棄至親、如同謀殺摯愛,可是他必須揮別過去,菸味會讓他回憶起那段日子和死去的人,人死不能復生,他也無需留戀。哼,這個不乾不脆的人,一找到機會就想埋汰我。

 

 

比菸味更常聞到的,就是血味,那是怎樣都很難習慣的味道。死在戰場上的人氣味是不同的,有別於饑荒餓殍,也不像惹事生非橫死街頭的;那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味道,想忘都忘不掉。

明樓曾描述血腥味像精液的味道,那時我被他噁心到了,忍不住白眼他。好端端一個英俊青年,怕不是被槍打壞了腦袋,就是憋壞了又精蟲上腦。可是被他一講,血液聞起來真的愈像那玩意兒。這事不知道跟我們後來做愛像打仗一樣有無關聯。男人的腦子能裝什麼東西,除了整天想著把槍子兒打出去,別無其他。

 

可是偏偏就無端生出了其它,其它不應當存在的事物。那失聯的三年空白,並沒有使之衰減消弭。

 

我的沉默辜負了他的滿腹委屈。他讓我覺得自己背叛了他。

而我心裡全然不是他想的那回事。我們沒有餘裕去想像眼前之外的事,二十世紀的中國沒有和平期,只有短暫的休戰期。推翻了封建帝制,還有擁兵割據的軍閥,右翼盤踞著虎視眈眈的日本帝國,上頭還潛伏著居心叵測的蘇俄跟共產黨;永無止盡的兵變、內鬥、侵佔、改革——開弓既沒有回頭箭,更沒有第二次機運,我們不只要彈無虛發,還要槍槍致命。這是場一步錯、步步錯的危局,容不得一丁點失算。

當然也容不得一念一心。

 

我沒想否認過去,我只是沒辦法再注視他——他讓我分心。

在軍校,我便察覺到他對我的那一點心思,他還以為自己偽裝多麼巧妙——他那時可沒戴眼鏡,擋不住目光。起初,我的確有調戲他的意圖,純粹為了玩笑,賭他一步失足。

最後,我把自己賠了進去。

確實他是一件太過昂貴的瓷器,而我是屠夫手裡的鐵斧。一把武器可以保家衛國,卻無法創造幸福,除了捨棄別無他法。

 

我不常回頭審視過去的痕跡。打過了一場仗,它便已經成為過去,無論如何,重要的是下一場。前塵往事,不如遺忘,總好過牽扯不斷的狗尾續貂。

 

 

我壓根兒沒想到會再次跟明樓搭擋,因為至此我倆已站在分岔口,我和他將各自走向迥然相異的發展。我收到命令的時候也震撼不已——絕不亞於明樓那晚在宴會上的失態與吃驚——也是在這個當下,我才忽然明白他不只讓我分心,還讓我失心。君子失心,鮮不夭昏。

我原本有感那一別將是永別,也打算把握機會一分兩寬,而再度相逢卻成了我罕見的幾次直覺失準之一。

我不得不承認,他確實是我的心魘。掘不到根的那種。

事實上,我大概跟明家人八字不合相剋相沖,那些姓明的傢伙或多或少都讓我煩心過。

 

無論如何,我倆再度搭擋合作。

明樓是個認為凡事總有轉圜餘地的人,我看不慣他畫蛇添足的做法和無窮無盡的後備方案,我心知他想降低風險,但不探虎穴,安得虎子;況且,事情不能沒完沒了地一直下去,至少在我手上不行。這不是一場午後棋局,險峻勢態迫在眉睫,岌岌可危,覆亡無日。險中求勝需要蹈鋒飲血。他譏誚我偏執,其實我們半斤八兩,明樓對細節的掌控近乎病態,後來他坦承,尤遇到我後變本加厲。沒出息的傢伙,就是變相在抱怨我。

 

明樓有強烈的控制欲望,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多嚴重的程度。在馮衍這事兒上,我是擺了他一道——但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。他對我的隱瞞感到氣餒,也因我無視指令擅自行動而怒不可遏,更遑論還有那三年的音訊全無。這個公報私仇的偽君子,試圖在床上討回他的補償,用他該死的驢貨搞我,總讓我腰痠背疼,自己還一副滿腹委屈老子欠他的鳥樣。

 

我能如何,我什麼都不能說,我對他的埋怨與渴求束手無策。他很天真,而我負了他的天真。但我不認為自己有錯,任他妄為胡來,只不過是讓我在面對他鋒利透心的注目時,能有所抵禦。我生來沒有膽怯,長官也讚賞我難以動搖的無情,然而我也是血肉之軀,也有弱點——我情同手足的同袍……寧海雨,至今生死未卜;還有我敬仰的死於非命的老師……鄧主任。在我生命中停留的名字不多,卻一刀一劃嚴嚴實實地刻在脊骨上,背負著他們一同前行。但是,對於立志獻身革命事業的人,若想消除弱點,就要剉骨削皮,就要親自擰斷天鵝的脖子;花俏不實的情感,最為多餘,它比敵人的子彈更惡毒、更有害,會奄息志氣的火苗、會成為敵人手中的把柄……我曾多次質問自己,我能對明樓下手嗎?

 

 

遠赴法國前的那年春節,我犯了傻才到明樓家過年,我是失心瘋了,鄧主任一死,我頓失重心,彷彿海上孤帆,我不禁質疑這一路上的風雨,質疑我為之付出的心血是否值得。天意莫測,人如棋子,大多慘澹收場,要麼不被理解,要麼被人遺忘,要麼兩者皆備。

 

而明樓有一個家庭,遠方的烽火像簇射的煙花,在堅固的屋頂下,不曾傷害到他們一絲一毫,這是明樓堅守灌溉的一方綠洲。須臾間我動搖了,縱使那是幸福的假象,哪怕只有一刻,我也想擁有。

我的情感第一次如此滿溢充沛,幾乎無法隱藏,明樓勢必也注意到了。

他在煙花焦灼的煙霧中殷切地回望我。

 

 

 

——王天風凝視著明樓,心裡忽然掠過一陣短暫的驚異,眼前之人已非昔日模樣;他不免有些徬徨,視線因而久佇在明樓的面孔上——那是一張男人的臉,一張學者或政治家的臉,深思熟慮,意志堅定,透露出驚人的聰慧和冷靜,彷彿無所不知。他的外表十分年輕,神情卻嚴肅而莊重,憂傷中又帶有一絲戲謔,好像只消一番談話,便能輕易將人的心靈肢解一般。

 

——明樓的瞳孔裡充滿了命運灼人的回望,堅毅與絕望並存,那是一對殉道者的眼睛。要是在王天風面前擺上一面鏡子,他會發現自己也有同樣的一雙炯炯目光,深沉鎮靜,以及近乎偏激、冰冷逼人的專注。

 

——他注視著他,彷彿向命運之眼投去了短暫而醒悟的一瞥。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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